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冰凉能入骨,入木三分地刻入她脑门之后,寒得她在人生最后时刻,不去想些温暖的团圆愿景,反而想到隐匿的山河之内,饿殍遍野,残肢乱葬的洪荒景象。是她造就了这一切吗?不待她再去细想,那双脚已停在她匍匐的眼下。一双黑色皮革靴,混着灰尘,污泥,梅花残瓣与冷雪,与她脑中的荒世景象接上。她略抬起头,才发现院子里不知何时,已经人影尽褪,只剩他与王献,她与赵光身在其中。邵梵抬起她的脸,在她面前蹲下来。眼角的那颗痣在雪天情朗时,面向光线,清晰无比。也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,其景也善,她竟然觉着这张脸平静柔和得很。她微微一笑,释然道:“我尽力一搏,局面已定。你我之间是孽缘,孽缘有悖,终须一毁。邵梵,你赐我一死,我们之间的恩怨,请就此一并了结。”“赵令悦,死也要死个明白,你不是怕鬼吗?其实我小的时候也怕过”在这种节骨眼上,邵梵不评价她的坦白,也不说她怎么死,更不说饶不饶。他竟提起一件毫不相干的小事。只见他眼睑略收,垂着头,手自她的下巴,冷硬地划到她的肩骨之上,缓缓覆上去。“但是我很快就不怕了,大概八岁的时候吧。因为我发现鬼并不曾伤我分毫,只有人,只有这世上的人,才能将我屡次遍体鳞伤,诸如你,诸如十八年前的赵洲。”他在末尾提起赵洲,让留在场的赵光急剧呜咽。王献不禁快速往前走了几步,弯下腰,拉住他。如若赵令悦知道当初真相,恐又是一番不小打击:“渡之,她亲口坦白,事无巨细,你何不直接赐她死?其余……留一步。”赵令悦眼内划过几丝疑虑与不解,“你为什么要提起前官家,你想说什么?”赵光在他们身后,一个劲儿地摇头。“我想告诉你,当年王县一族,连我父亲在内,连我王梵与王献,被株连,被流放南湖塔致死的至亲在内,三万八千多人的冤案真相。”“渡之!”王献低叹。邵梵将王献挽留的手推开。自己接着一字一句道,“所有人都瞒着你,可是现在,我要你死的明白。”“……”“当年那道圣旨并非临州刺史伪造,而是赵洲亲手提字,因我父当年查明了,闵皇后的父亲贪污军马款数百万钱,致使边关无军马去援,与金不败混战屡次不能胜出,劳财害命,饿殍遍野,他将证据夹在紧急军报中呈送,一并送弹劾书弹劾闵父。
闵皇后为父求情,要赵洲让我父闭嘴,保住她父,赵洲当夜便下秘旨,先引诱我父携兵民出城,又命临州刺史不许开门,随后他辗转带族人逃命,被屠杀于峡谷中,被朝廷诬陷,被曝尸荒野一年,最后被我收尸。”他如愿看见她脸上浮现一种震惊的,听见惊世骇俗言论后的表情。竟然也发自内心地笑了。“王献幼年称做王隐濯,可王隐濯在当年株连名单之中,他获罪后逃脱,再也不敢用真名,躲到荒蛮南方,更名南方之犬,对啸北方。——化为“献”。但赵琇曾于他醉后无意得知这两个字,你觉得赵琇有没有派人查过,你觉得赵琇如此手腕,有没有从闵皇后那探听当年她求皇帝下旨,使王家灭门的细节一二?你觉得她知不知道半分真相?赵令悦,你向来只知一姓家仇,年纪虽长,仍旧不知国族大局,搅乱政局肆意算计,你却不知就连你一直揣在手里怕化了的家仇,它都站不住脚。呵……因为赵洲才是下第一刀的屠夫,他是原罪。你还如此为他不平,乃至与赵琇合谋为他乱了当朝。你彻头彻尾的,就是个笑话。”王献被带起旧日的伤痛,新伤旧伤一起,惹得他弓身,奋力闷肺大咳,几乎要咳出大口的心血。他含着泪摇摇头,直指呆愣在原地良久,不能自控的赵令悦脸侧。“渡之,求你,别再说了!三千八万多人的沉重,你要她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去背,她能背得住吗!给她个痛快,让她去死吧!”赵令悦蹬腿往后,逃避他们:“我不信!我凭什么要信你们?!”邵梵不再看她,转身疾走抓住赵光,扯开他身上堵住的那块布料。“你何不问问你的父亲!”赵令悦求助般地看向赵光,“爹爹”而赵光不敢直视她的目光。一双浑浊的眼摇动在四散斑白的碎发中,不断闪烁,无力道:“我家的好姑娘,你痛快地走罢,爹爹会陪你爹爹,一定会陪你。”赵令悦颓然地往后瘫去,手摁进乱的雪块中,冰封入喉,开始哽咽哭泣。她抬眼见邵梵往外远去,在他身后凄厉地高声道:“你别走,你不许走!你告诉我!他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做!他当初,为什么会那么做”王献软坐于一旁。邵梵顿住脚,转身再看她一眼,“那你又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命运主宰天地万物,惟有人心不可捉摸,是以,赵令悦也回答不出具体文字。“我只是不甘心。”他面无表情,实则也痛苦如万蚁噬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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