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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炷香过去,金嬷嬷在茶轩待客竹屋里,语气讶然:「你说多少?」
「一百两银。」杜三娘一甩手便将帐本扔出,坐姿嚣张至极地衝金嬷嬷道,「一分都不许少,立即还清!」
金嬷嬷端起帐本细细阅过,瞧着眼前阵阵发黑,她手不稳地拿起桌旁温茶,抬手就要饮下。
对面杜三娘眸光清冷,视线如轻羽般一扫而过,不经意提道:
「茶轩红源茶,十两银子。」
金嬷嬷即将触及唇瓣的杯子猛然顿住,离一指间的距离,又缓缓放下。
金嬷嬷隔坐望了眼满面笑意地杜三娘,眸光凉凉。
辛蕾坐于一旁悄悄偷瞄,气氛剑拔弩张,感觉金嬷嬷会随时拍桌而起,怒砸帐本。
但归于金嬷嬷地良好教养,她忍了。
虽然的确是很想这样做。
「不过,敢问杜掌柜,这一百银两,何来?」金嬷嬷转移话题,又翻起破旧不堪地泛黄帐本,「恕老奴愚昧,茶轩几杯茶竟就值这般多钱两」金嬷嬷语气凉飕飕,状似自语般声调不大不小:
「境外盗贼四起,一月盗来的量也没这样多。」
言下寓意:你还不如去抢呢!
杜三娘身后婢女听明弦外之意,气得脸红脖子粗,袖口一捲就要上前理论,却被杜三娘伸手拦下。
「金婆婆这是哪里话,」杜三娘掩唇轻笑几声,长袖上地眉眼弯起,「奴家不过小本生意,挣钱总归也是不易,只能请婆婆见谅。」
金嬷嬷抚着胸前,摇头不语。
思绪猛然回到方才在公主府内与陆嬷嬷地叙旧,金嬷嬷斜眼瞧向不远处望东望西,就是不和她对视得辛蕾。
少女指间轻点鼻尖,若有所思地端详着面前花瓶。
真是个分量略有些沉的「幸运」着实有些担待不起。
「银子是定要还的,」金嬷嬷整理衣袍上皱褶,慢条斯理,「不然传出去,还以为咱们辛姑娘欺负人呢。」
由于时常做事,金嬷嬷手部有不少岁月留下地痕迹,一行行皱纹如同水面上盪出的涟漪。
手虚虚一挥,原先站立门外候命的侍卫立即提起装满银纸钞的大箱,放于地上沉甸甸,发出不小闷声。
金嬷嬷敛眉,低沉道:「一百两银,杜掌柜算算,可有缺。」
饶是见识丰富的杜三娘也被箱里银钞惊地倏然站起,她独自经营茶轩多年,如她所言,挣钱不易。
一百两银,那可是她做将近半年的生意才勉强有的额量。
面上故作淡定,踱步至木箱前,指尖抚过薄薄纸钞时都略带颤抖。虽说内心的确激动,但不知为何,却又有些苦涩,莫名地酸涩。
杜三娘是家中长女,从小在农家长大,底下有数不清的弟弟妹妹。自她有记忆起只记得要拼命挣钱,父母的期望与寄託,致使她一直都了解钱的来之不易和艰辛。
难道,一百两银,这样大笔的金钱也是可以说交就交出的?
杜三娘有些恍惚,心情复杂难堪,就算是接待了许多家财万贯的公子小姐,领略过其挥金如土的气势,她还是必不可免地去思及:
原来,自己披星戴月,不辞辛劳的努力,在那些流连花丛中的富家子弟眼里,竟不过是消遣用的小小一角。无心的随手一洒,就是她这种平民百姓达不了的高度。
差距是如此明显和心酸。
金嬷嬷未瞧见杜三娘得痴愣与分神,她口气淡然依旧:「小姐,天色不早,该回府了。」
辛蕾本就心虚,搓了搓被自己捏发麻的指节:「嗯。」
两人前后相继离开待客竹屋,来到茶轩外的马车前,吴珺和宋鸢已等在那里。吴珺不停朝细窄门缝张望,直到金嬷嬷面色不祥地跨步出来才又悻悻然垂头。
金嬷嬷经过吴珺时一顿弯身,声音带上本有地沧桑:「吴珺小姐。」
「金金嬷嬷,」吴珺赶忙扶起,又口不择言,「好、好久不见。」
「是。」金嬷嬷浅笑,倒并未冷脸。
吴珺微微放鬆,心道对方都笑了,总归不是在生气吧。她挠了挠后颈,傻笑几声:「看来金嬷嬷心情还算不错,哈哈。」
辛蕾与宋鸢悄无声息地观察,两人都知自身理亏,不敢多发一言。
金嬷嬷笑意未减,反而增深:「是吗?老奴方才将公主府三月以来的金额都用完,现下并不感到一丝喜悦。」
「怕是吴珺小姐看错了。」
辛蕾:「」
宋鸢:「」
迎上金嬷嬷意有所指的笑容,吴珺默默退后一步,搂住发起疙瘩的手臂,干干应道:「金嬷嬷说的是,应应是看错了。」
辛蕾嚥下口水,心有余悸。
就在这时,金嬷嬷平静地转回身,面视辛蕾:「公主殿下,回府吧。」
在辛蕾面上赔笑,听话上马车时,金嬷嬷幽幽飘来一句:「有事回到公主府再作商议。」
脚底打滑,匆匆加快速度掀起帘子入内。
茶轩距公主府并不远,不过几条街就到,辛蕾坐在闺房内,忐忑不安地搅着衣角,金嬷嬷在身旁替她倒上热茶。
辛蕾咬咬牙,小声拉着金嬷嬷衣角道:「金嬷嬷,蕾儿下次不会了。」
金嬷嬷手上动作一顿,往下看到少女细白玉指轻扯她那暗色衣袍,就似幼时无数次犯错后般,小心翼翼地讨好。
就像一隻眼睛通红的小兔,柔弱依依地撒娇。
「公主殿下知道就行,」金嬷嬷探下手,轻柔包裹住那隻纤纤小手,「只是费用收缩,这几天怕是不能吃糕点了。」
见金嬷嬷没要怪罪,辛蕾喜笑颜开:「没事。」
在辛蕾幼年,常常和吴珺一同玩耍再一同犯事,当金嬷嬷面色不虞,不说一句话时,辛蕾总会可怜巴巴地抓住一边衣角,奶声奶气的求原谅。
她知道金嬷嬷是疼她的,总会心软。
金嬷嬷倒完茶就要退下,站在墙角的宋鸢不敢对上视线,默默垂下脸。
她并不适应这样袒露的互动,道歉、感谢有时话至嘴边,却又会彆扭生硬地重新嚥回腹中。
可能是自幼在冷宫习惯做错事后,就是披头盖脸一阵指责,亦或是打骂。导致如今反而难以完整表达自身想法。
金嬷嬷准备离去时,宋鸢抢先几步挡在面前,她强迫自己面视金嬷嬷,断断续续道:「今、今日有劳了。」
宋鸢面颊滚烫,耳根红似滴血。她说完却有些郁闷的咬了咬牙关,明明是要说抱歉,到最后话到嘴边还是转了个弯。
金嬷嬷望着身前比自己高的宋鸢,她知晓其中困难,也知晓宋鸢能这般表达已是极限。
金嬷嬷在衣袖里掏出一方巾帕,缓缓放置宋鸢手中,平日的低声参杂着明显温和:
「脸上沾到灰了,等会儿和公主殿下去沐浴房清理。」
宋鸢呆滞着,直到金嬷嬷离门数米,快见不着背影,她喃喃道:
「金嬷嬷,谢、谢谢。」
宋鸢垂下眸子,手上干净无污地素白巾帕在她沾上灰污的手上显得怪异。
只是她这次不再像三年前,接过辛蕾手帕般自卑躲避,反而眼眸带笑地收入袖中。
自从她入公主府,好似所有遗憾都得以圆满。关心,安慰,笑容本与她无缘的词都逐渐向她靠拢。
宋鸢才知原来「幸福」二字,是如此平常简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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