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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会做,不知几时才吃得上。”
秦家妈便道:“街上那泰丰楼里有这两样,给你买来?”
兆林挥了挥手,“快去快去。”
便摸出碎银来打发丫头去买,玉娇望着那丫头出去,又道:“我家里就只这一个丫头跑前跑后的,哪里忙得赢,素日还要劳累我妈帮着,你看她,这样大的年纪了,又是厅上又是灶上的忙,何以忍心?你替我再买两个人来好了。”
兆林看秦家妈一眼,立刻点头应下,“我替你再买个丫头,再买个厨娘,另外还买个看门的男人,你们这家里上上下下都是妇人家,我不放心。这曲中地方又不比别处,街巷上常有些醉鬼,前些时连唐二也给几个醉鬼打了。”
“唐二?”玉娇自然知道唐二是谁,却明知故问,“是你的朋友?”
“嗨,不过是世交之谊,不理他。”兆林摇摇手。
玉娇看他一眼,便推他,“你先和我妈吃饭去,免得一会那些菜放凉了,我等那两样来了我再吃。”
“你也到桌上坐着去好了。”
“我此刻又不吃,去坐着做什么?”无非是要她伺候酒菜,玉娇偏不,嗔他道:“我又不是你家的丫头,你要人伺候,回家去,你们府上多的是丫头服侍你。”
偏兆林给人服侍惯了,不喜欢那些唯唯诺诺的女人,喜欢翠华,也是因为她有点脾气,不过又脾气太大,动辄便提着嗓子骂人。玉娇不爱骂,动起脾气来只是不理人,嘴巴像给缝起来,凭你如何逗引,一句不应,脸色淡淡地坐在那里,随你去随你来,她都是满大无所谓的样子。好的时候又十分好,一双眼睛火热赤忱地扇动着,好像说的每句话都是发自肺腑。
兆林揽着她晃一晃,“不要你伺候酒菜,你只到桌上陪坐,”又凑来她耳边低语,“不然我和你妈有什么话好说?”
玉娇咯咯笑起来,只好依他。饭吃到一半,那两样菜方买回来,她吃两口便搁住不吃了,搽着嘴道:“没吃的时候想,吃到嘴里也没意思,怪腻的。想吃个鲜荔枝。”
连秦家妈脸上也有些讪,生怕兆林生气,便劝,“你好歹再吃点,别白费了大爷的心。这时候卖果子的人都收摊了,上哪买去?”
玉娇丢下绢子向兆林笑,“他费什么心?他不过掏点银钱,跑腿的又不是他,是不是啊?”
兆林也不生气,因笑道:“好好好,掏银子还不算,还要人家掏心掏肺。”说话使丫头叫了他那小厮赵春进来吩咐,“你到街上转转,看看还有没有卖鲜荔枝的,多多买些来。”
天将黑不黑的时候才买了那鲜荔枝来,两个人在楼上开着窗户纳凉,玉娇那样子并不像真想吃,立在窗前吃一颗便往底下河里丢一颗,砸到摇过的船上,“咚咚”两声,人家骂,她立时蹲到窗户底下。
那赵春瞥见,心里骂她不知是哪里钻出来的妖精,专会折腾人!一面立在对过榻前,低声低气地和兆林说着什么。
玉娇竖着耳朵听也没听见说的什么,只见那赵春下去后,兆林的脸色就有些惨淡。她便从窗前走过来,低头看他,“敢是家里出什么事了?”
兆林像是没听见一般,只顾两手撑在膝上,俯着背埋着头不知再想什么。她就没再问了,旋裙到另一边坐下。
不知几时兆林回神过来,一看炕桌上灯也点了,玉娇在对过安安静静地坐着剥荔枝,剥满一碟子晶莹剔透的果肉在那里,光阴仿佛凝结在那昏黄的烛火里。
见他抻起腰向后靠,她便拣了一颗喂他,“出什么事情了?”
兆林将一条小臂抬起来搭在额上,叹道:“没什么,家里有个丫头病了。”
“丫头?”玉娇轻笑一声,“你几时也管起个丫头的死活来了?”
“不是寻常的丫头。”
“不是寻常的丫头,那就是和你有些情分的丫头了?那你还不回去瞧瞧?”玉娇撑在炕桌上,又送了颗荔枝到他嘴边。
他偏过脸来睇着她,觉得她就是这点好,真到要紧的时候,就收起那些小性子,变得十分体贴。他衔了荔枝摇头,“她已被赶回家去了,他们家里并不晓得我两个的事,我不好去瞧得。”
“病得重不重啊?”
“挨了打,身上都打烂了,你说重不重?”
“为什么打她?”
“是我们家老太太的丫头,得罪了老太太,将就给打一顿,赶出去了。回家去,家里人也不给她好生治。
”
他说得轻描淡写,好像这种事是司空见惯了的,不过嘴角噙着点苦笑,犹有两分心疼的样子。
玉娇便笑道:“你和她很要好?”
“好也不算十分好,好歹几年的情分,她帮了我不少忙的。”他很坦诚地说:“她倒是很喜欢我,常在我们老太太跟前替我周旋,要不是她,我不晓得要挨我们老太太多少打骂。是我对不住她。”
玉娇默了片刻,扭头一看天色,忽然起身拉他,“那我们去她家瞧瞧她好了。”
兆林仍坐着,“他家里并不知道我和她的事,给他家里晓得,就等同于我们老太太也晓得。我们老太太那个人——”
不知道怎么形容,因此咽住没说了。有时候想起来,正是因为长期在老太太的统治之下,使他看许多女人都是可爱的。
她还是拉他,“我们就在她家外头看看,你信不信,她会知道你去瞧过她的,就是死了也能安心。”
兆林望着她好笑,“不进去她怎会晓得?”
“将死之人魂会出窍的,再说你们要好一场,总有些心有灵犀。”
兆林在心里笑她傻,转头又想,这世上的人都聪明,像她这样傻的倒难得一见了。竟然也给她拉起来,还真乘了车往卢家去。
车停得远远的,在黑暗中可见卢家宅门前的两盏黄灯笼,在月明星稀的夜晚,像两只无力的眼睛,徐徐的风像谁的微弱的呼吸,吹得人心里怃然。玉娇挑着帘缝眺望那宅门,家和万事兴的样子,看不出里头有个人恐怕要死。
却听到身畔有几下抽动鼻翼的声音,她猜他是哭了。
后头没几日,卢妈妈便进府去回老太太,毓秀死了。玉漏在跟前听见,心狠狠一跳,落后就像是给给一把掐住了似的,陡然静止下来。说是身上的伤拖拖拉拉治不好,烂了一大片,浑身又高热不退,吃多少药都不见好转,就病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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