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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爹,却从没有如此强烈地恨愤过。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她只是冷冰冰地鄙夷着,对他从未有过痛惜和痛恨,一切汹涌的感情都太费力气,放在他身上根本是浪费,所以和他说话从来是平心静气。
连秀才亦是平心静气地点头,“你虑得有理,我早就这样打算了,可从前家中拮据,要买大些的宅子也难。昨日你带回来那些银子必定有余下的,不够我再想法子凑些来,赶在你出阁前,咱们一定搬家。”
谁知道出阁到底是几时,玉漏感觉是在和人比着赛着,暗里留神听着王家的事,与那何寡妇说定没有?几时办事?她一定要赶在他们前头,免得像给他们落下了似的。
一定要在表面形式上大获全胜!至于心灵上有没有失落和悲哀,谁又理她?
永攀登(十五)
趁着玉漏回蛇皮巷的工夫,池镜这头便拐弯抹角地催他父亲和老太太说。不催着不行,他父亲在天大的事上都是雷厉风行,唯独面对老太太总是踟蹰不定。他猜他年幼时候一定是给老太太折腾怕了,老太太那反反覆覆的性子不免叫人提心吊胆。
果然老太太一听这事便暴跳如雷,都知道有这一遭,老太太可没那么好说话,待个丫头好是一回事,要聘这丫头做孙媳妇又是另一回事。
她一屁股跌在榻上,只觉脑门心突突跳着疼,便把胳膊肘撑在炕桌上,手撑住额头,横眼一看,那父子二人跪在底下,脸上尽管发急劝着,可只字不提“错了”,看来是打定了主意。
一干仆妇守在廊下,听见里头在摔碟子砸碗的,都是惊骇不已,纷纷贴着墙根听。还是丁柔耳朵好,先听见了几句,拉着毓秀神色慌张道:“好像是为玉漏的事。”
毓秀敛起眉来,“为玉漏?玉漏的事与二老爷三爷什么相干?”
倏闻里头老太太气急败坏的声音,“想都不要想!”
大家再听,有人震恐不已,“像是三爷要讨玉漏做咱们家三奶奶。”
众人一听这话都围拢过来,“你别是听错了?”
蓦地“砰”一响,里头又砸了个杯碟,老太太中气十足地吼出来,“她不过是个丫头!还是个不清不白的女人,先后跟了几家人家,见我待她好了,竟敢生出这份痴心!”
众人听见,倒像是真的,一时间惊得鸦雀无闻,个个满脑门的疑惑,许多问题堆积起来,倒化成一句奇叹——真看不出,这玉漏姑娘不声不响的,却是个这样厉害的人物。
屋里说了半晌,后见二老爷和三爷出来,丫头们一时都没敢进去,唯恐给玉漏带累着也骂她们几句。大家你推我我推你的,到底还是推了毓秀和丁柔进屋。
丁柔忙着拾掇地上蹦得到处都是的碎瓷片,毓秀则忙着端茶去劝,比素日加倍陪着小心,“老太太,老太太先吃杯热茶败败火,纵有天大的气,也要保重您自己的身子骨才是正经。”
老太太胸口还怄得个起伏不定,板着脸,脸上的皱纹都往下坠着,“真是反了,竟想娶个丫头做奶奶,还是个身子不清不白的丫头!”说着斜上眼睇毓秀,“你说说,那丫头在我跟前服侍这样久,竟没瞧出她有如此狼子野心!也不知是几时背着我勾引的少爷,迷得他五迷三道的,要讨她去姨奶奶也就罢了,我也不和他们理论,做正头夫妻?想都不要想!”
她细思细想去,竟追溯不到根源,疑心玉漏到她跟前来,根本就是他们二房早就设下的埋伏。这下倒好,跟前两个信得过的丫头,一个是与大房里暗中勾结着,一个干脆不避忌了,居然妄想
做二房里的奶奶!
毓秀道:“老太太不依就罢了,何必生这样大的气?当心气坏了身子。您不依,难道二老爷和镜三爷还敢和您争不成?”
“可不是要和我争嚜!”老太太想着方才的情形道:“爷俩跪在这里,反拿了许多话劝我,什么咱们这样的人家过分重门第未免引人说咱们势力,又说什么古人娶寡的也多。什么古人?!难道他也作古了?古人是古人,他是他!”
毓秀没敢再劝,老太太撒完气,茶吃了半碗,吩咐道:“去把大老爷请来,镜儿到底是他亲生的,那个当爹的由着胡闹,我看他这个亲爹管是不管。”
顺带着将桂太太也叫了来,桂太太既不是池镜名目上的母亲,也不是他亲娘,不好置喙什么,只陪坐在底下椅上听他们母子议论,时不时由指缝间迸出一两声咳嗽。
大老爷向榻上侧身坐着,一手扶在椅上,陪着笑脸道:“儿孙的事情,自是听母亲做主。”
老太太冷眼乜他,“就是眼下我做不了他的主了才请你这个亲爹来问问,你是什么意思,难道就放任镜儿胡来?”
自从将池镜过继出去,大老爷心内早权当没了这个儿子,这些年也从不问池镜的事,谁知眼下又问到他头上来。他自是两头为难,想着老太太既要他帮腔,想必是池邑那头业已定了主意,否则也不犯着要他来说话。若向着老太太,岂不是得罪兄弟?他那兄弟如今在朝中如此了得,哪里得罪得起?
便把扶头上的手蜷了又松,松了又蜷,犹犹豫豫笑道:“这孩子既早已给了二弟,我不过是他的大伯,婚姻大事,父母健在,哪里轮得到大伯大伯母说话呢?我还真是不好说什么,还是老太太和二弟商量着办吧。”
老太太一口气怄在喉间,没好说什么,当年将池镜过继给二房时,还是她亲自说下的话,往后要大房少理池镜的事,怕他和二房不亲。
她只得将眼移到桂太太身上去,那更是个事不关己的,只顾低着嗓子咳嗽。老太太听得烦嫌,心道:“咳咳咳,咳了这些年,怎的早不咳死!”
而后几番咽气,干脆挥袖赶他们出去,“问你们也没意思,你们心里何尝记挂着别人?走走走,省得我瞧着心烦!”
怄到下晌,这时节天黑得早了,刚摆上晚饭来屋里就有些黑惘惘的,桌上点上灯,照着那六盘八簋的精致饭菜,有两样是池邑吩咐送来的,小丫头啻啻磕磕的不知该说不该说的样子,“二老爷给户部的大人请家去吃晚饭去了,这是他们府上做的,二老爷叫送回来给老太太尝尝。”
先怄她一回,又想起来孝敬了?老太太只在屏门外瞅了一眼,就说:“谁还吃得下?你们去吃了吧。”
旋即转背又回那边暖阁坐着,才坐定不久,就听见说姑太太来请安来了。老太太狐疑道,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,忽然走来,估摸也是为这事来说和,看来池镜是铁了心了,连他姑妈也拉拢了去。
她铁青着脸坐在榻上,直望着碧鸳走进来,把丫头们都驱散下去,款款近前来福身,面上淡淡笑着,“听说老太太今日为镜儿的婚事生了气?到底有什么气好生,老太太说给我听听。”
老太太听见她哄孩子似的口气,一颗心不由自主地软了软,倒像是从前她哄她的样子。
“你既都听说了,还能不知道我是为什么气?你看看可像个样子,要讨个丫头做媳妇!”
“母亲又动起火来了。”碧鸳轻笑一声,挨在榻那端坐下,忽然一声“母亲”,使半黑中生出一股祥宁亲昵的气息,“那丫头也不算是奴才,是因为母亲喜欢她才留她在跟前,虽领着一份钱当着一份差,可又没有签契。人家人还是连家的小姐,听说她父亲眼下就要升做县丞了,从此人家也是正经的千金小姐了。一位能读书会写知书明理的千金小姐,甘愿在母亲跟前丫头似的服侍这些时日,可见她是真心敬重母亲。难道人家连家养活不起她?就是不做县丞,人家家里也不缺她一碗饭吃。”
老太太和她说起来倒心平气和了些,“她到咱们家来的时候是什么光景你不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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